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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德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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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明忐忑不安地看着妈妈。

虽然妈妈还没出声,可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妈妈不高兴了。

这大概是家庭不幸福的小孩的通用技能,对于父母的情绪变化尤其敏感。

郑明明看着还在傻乐的弟弟,心中叹了口气,只能靠自己讨妈妈开心了。她主动提出“妈,我们搬竹床出去吧。”

屋里头真的跟蒸笼一样,就算在床底下摆了井水,用电风扇对着吹,也热得完全没办法睡人。

所以他们娘儿仨晚上只能睡在外头竹床上。说是睡,不如讲是陈凤霞给两个小孩扇蚊子,不然蚊虫能把人抬走。

这也是为什么她中午睡得起不来的原因。

陈凤霞摇头“我们今天不在外面睡。”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是生二胎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亏了身体。现在看,夏天没捞到觉睡,也是伤身体的根源。

人就跟灯一样,油都熬尽了,身体不垮掉才怪。她必须要找到能睡觉的地方。

郑明明吓了一跳,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家的租房。她不想待在里头,实在太热了。一走进去,她就想喝水。

“妈带你去凉快的地方睡觉。”陈凤霞打定了主意,就招呼女儿看着自己摸墙学走路的儿子,“咱们先洗个澡。”

煤炉的火已经完全熄灭,一壶水兑上井水,娘儿仨就这样凑合着洗了个囫囵澡。

她拿了条毯子塞进布包里,叫上女儿,“走,妈带你去睡觉。”

母子三人站在肯德基门口时,郑明明先拉住了母亲,懂事地强调“妈,我吃饱了,我不饿。”

其实炸鸡的香气多勾人啊,她肚子饱饱嘴巴都忍不住分泌唾液。

陈凤霞也想掏出口袋里头的五块钱,豪气地请女儿吃肯德基。

她上辈子从来没进过这种洋快餐店。年轻时是吃不起舍不得,年纪大了以后,儿女点外卖到家,她尝了几口觉得还没她自己做的好吃,油腻腻的,不爱。

不过她倒是知道现在五块钱能在这里买点东西的。

因为女儿上大学时第一次跟舍友出去吃肯德基,花五块钱买了两只鸡翅,心疼了好久。回家还跟她念叨说不划算。学校食堂两块钱能买一块相当实在的扣肉,配上三毛钱的饭,五块钱够她开两顿荤了。

上大学的郑明明舍不得,现在陈凤霞捏着兜里头的五块钱,更舍不得花。

她安慰女儿“妈带你进去坐坐。”

肯德基里头热闹非凡,那只会在电视广告里头出现的大白鸡捧着生日蛋糕,嘴里头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奇奇祝周奇奇小朋友生日快乐!”

被一圈十岁上下的小孩簇拥着在人群中央的小姑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跟个小公主一样,自豪地大声道谢“谢谢!”

旁边的孩子人人脸上都流露出羡慕的表情。哇,奇奇给她过生日哎。

现在肯德基进入中国还不到十年,洋快餐还隶属于高档的代名词。这个时候,能给孩子在肯德基里过生日,家里头肯定有钱。

陈凤霞难以掩饰羡慕。人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比方说她,穷了一辈子,为钱烦了一辈子神,上辈子临死前都担心一双儿女的房贷跟后面结婚生小孩的费用。现在看到热热闹闹的生日宴,想到的就是这一场办下来怕是得大几百上千块的开销。

抵得上丈夫在工地上干两个月了。

郑明明却想不到这么多。她再早慧懂事,也就是个九岁的姑娘。看到同龄人热热闹闹地过生日,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如果是她该有多好。

这世上,就没谁不羡慕更好的生活。

陈凤霞为现实黯然神伤地收回视线时,瞧见的就是女儿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生日蛋糕瞧。

她猛然反应过来,女儿的生日。

上辈子郑明明对家中怨气不小,其中被她哭着翻出来咆哮过的就有生日。

农村人过生日没那么多讲究,基本上只过整岁的大生日。大人能给孩子准备的就是十岁跟二十岁。

其中郑明明十岁那次,实际上是九岁,因为农村过虚岁,也就是今年。陈凤霞刚生了小儿子,那段时间身体虚的不行,根本就没精力张罗。

让女儿跟她表姐一样去饭店搞生日宴会是不可能了。他们两口子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在家里头烧几个硬菜再摆桌酒也没戏,当时陈凤霞站久了都头晕。

所以最后怎么解决的?外公外婆给郑明明买了套新衣服,舅舅舅妈拎了只生日蛋糕过来,就这么胡乱对付过去了。

陈凤霞不记得女儿是什么反应,她倒是记得自己跟母亲抱头痛哭了一回。母女俩哭陈凤霞命苦,没摊上暖心的婆婆,没碰上能干的丈夫,是受苦的命。

大概自己从那个时候起,就在心中怨怼起了丈夫吧。

能不怨吗?就像郑明明长大后嘲笑的一样,她这个当妈的经历的就是丧偶式婚姻跟丧偶式育儿。什么时候都指望不上丈夫。

拿女儿十岁生日的事情来说吧,陈凤霞身体扛不住,郑国强就不能站出来吗?哪怕是给女儿下一碗生日面,卧上一个荷包蛋,也不至于让女儿记恨一辈子。

说到底,不过是他没心,她自己也没把这事当成多大的事。

反正孩子小,以后再说吧。

以后也没有以后,郑明明二十岁生日,其实是十九岁。当日她正高三下学期,准备高考。

陈凤霞想着不能耽误孩子学习,就等到了郑明明考上大学,在升学宴上加了只蛋糕,一块儿办了。

郑明明当日没反应,多年以后跟她吵架后才翻出来冷笑“我不配过生日,我不配让你们多花一分钱,我贱!”

陈凤霞记得自己当时被女儿气哭了,她气恼女儿怎么那么不懂事。家里条件困难,为着她即将要去读大学的费用,自己跟丈夫都愁白了头。

什么助学贷款,找记者寻求社会帮助这些,他们统统不知道。没有人跟他们提过这些,谁会和农民工讲什么政策。

穷人的穷,就是一堵无形的墙,连外头的信息也一并屏蔽了。

三十岁的郑明明却完全不体谅父母的不容易,因为她记得弟弟的十岁生日是在饭店里办的,还来了好几个玩的好的同学。

对了,说到了三十岁,那是长大成人后郑明明跟父母闹得最凶的一回。

□□是买房。

那时候郑骁大学快要毕业,他们家在城里还没房。陈凤霞跟丈夫当然知道必须得早点买房。房价就跟坐火箭似的往上飙,越不买越买不起。

他们搜刮了全部家底,连老家的楼房都卖了,也只凑出了五十来万,想给小儿子凑个首付。可即便他们看的房子已经偏的没边,首付最少也得近七十万。

这十几万的缺口,两口子实在没辙,只好找郑明明开口。

那时候,读完博士的郑明明已经被大学聘为了副教授,却一口拒绝为弟弟买房掏钱,并且反问“我毕业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担心过我在城里没房要怎么过?”

她不仅不掏钱,反而直接报团出国旅游。

陈凤霞知道这叫报复性消费,因为这个大女儿平日节俭的一年到头新衣服都没几件,也不知道什么口红色。

她委屈极了,她不是不关心女儿,可是女儿大学不是有职工宿舍吗?连水电费都不用出,她当然得先管没着落的儿子。

毕竟不管手机推送的新闻怎么吹嘘,现实的婚恋市场就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受欢迎,没房的男人没人问津。

母女俩都闹成了那样,郑明明三十岁的生日宴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况且,姑娘到了三十岁还没出门,还大张旗鼓办什么生日宴啊,生怕旁人不嚼舌根说她嫁不出去吗?

陈凤霞想到了三十三岁的女儿还单身一人,连个对象的影子都见不着;一时间担心她会孤独终老,一个人死在家里头都没人知道,一时间在看三十三岁的自己连个夏天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又觉得女儿将来起码在这个节点过的要比自己好。

大白鸡奇奇的生日歌终于唱完了,小姑娘周奇奇也许愿吹灭了蜡烛。

陈凤霞看着满脸羡慕的女儿,没能扛住冲动,下意识脱口而出“等你过生日,妈也给在肯德基过。”

“真的?”郑明明的脸像被点亮的灯泡,瞬间明亮却又迅速暗淡,“我过过生日了。”

陈凤霞心被揪了下,脸上还保持着笑容“那不算,等你十岁正日子,再过正经生日。”

肯德基里的生日宴其乐融融,吹灭蜡烛切蛋糕是最后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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